扑克

♦A

树叶，与屋顶的太阳能热水器
静静对视。
它们是亲戚，有共同的食谱。

入夜，它们需要在黑暗中
重新介绍彼此。

树叶忽然飞走，
去给树下乱停的车辆贴罚单。

♦2

你的鼻子如电池，
在花蕊上找到正极。

相机是由奖杯雕刻而成，
颁给每一次
因风低头的时候。

换个方式吧。我的窗子外

树木喜极而泣。
数百万年前，我开始为此命名，
如今只能精确到春天。

♦3

寺院里，都是功德箱，
这些出家的邮筒
用体内的黑暗询问我们……

我们的回答坠落得更深，
仿佛果实依然紧闭。

更多。几个和尚将永远点数着
人间寄给佛的信。

♦4

闹钟在清晨谩骂，
被子默默聆听。
它们正偕老，宛如我的父母。

昨夜在水管下发现一对蛞蝓，
它们怕光。
它们，在黑暗里
会感到幸福。

关上灯。

房间里的一切
都成为蛞蝓。

♦5

开始是舞蹈，翩翩银两之闪烁；
因为卖艺不卖身。
然后是沉默，因为还未学会说话。
每张鳞片都是指甲，每有一片
指甲，就有一根手指，在指着
什么。
每有一根手指，就有一个
嘘声的动作。

平底锅多么巨大，像梳妆镜，
一条鱼越照越白。

♦6

一个人吃面的时候
尽量不去想
让面不开心的事情。

它们抱在碗里，
像一个家庭。

那会行走的，
那盲目变化的，
也谈不上相互吸引。

只是因为够俗，
才通通从汤里上岸。

♦7

我又在问自己：这是什么？
像太阳黑子，比周围肉体的
温度更低，更黑暗。
为何总有无名的疤痕，
这次在后背，像来自那张草稿？
为何最初的靶心
仍在我们身上？是否只能
学会进入它，正如无名的
我们发明了冰箱，
温度更低，更黑暗。

♦8

烟的地面，在天花板上。
仰望烟吧。
冬天，房间像一首冷门歌曲。

出门去送外卖，
树木不断地找零。

不仅仅是口香糖回到
平淡的心，
风扶着一张旧报纸
艰难地过马路。

♦9

可口可乐与农夫山泉
互换了瓶盖。
君子之交淡如水，

把它们加重，把它们忘记。
它们的故乡名为

渴。
这500ml的空，
梨一般越来越新鲜。

♦10

水融化成冰的时候，竟有一朵
梅开两度的梨，
光照过来，照到石头。
照进石头，又照出来，
孔融一样让来让去。
而石头最后只剩听觉。

这时才会写到静悄悄的我们，
写进我们，又写出来。
唉，这首诗
找不到我们了。

♦J

树下立着一块牌子，
“请勿在此写诗”
被追猎已久的灵感
在这里避难。
奄奄一息的灵感。

“附近区域禁止停放诗句”
所有的意象都已围拢，
被上了锁。

一只黄雀从里面飞出，
落在诗的后视镜上。

♦Q

清晨，雪里面居住着食堂。
白键之中藏满黑键。
我们：床榻的近义词
在反义的句子里买早餐。

端着粥，仿佛回到数百万年前。
那里没有人类，只有胃醒如
一道雄伟的峡谷。

时间马消失于追逐，
它们白色的脚印，
继续飘落。

♦K

永恒拒绝了雪的求婚。
我们踩着时间
滑一跤吧。鼻子追赶地板，
圆周率在追赶什么？
无限地繁衍，无限地活。
人类有一张π脸。

♥A

一片叶子把影子投到
另一片叶子上。
这就是它们的方式：
把照片递给对方。

这就是它们的徒劳：
如两颗钉子，咫尺之间的幸福
皆曾远道而来。

这就是古老人类的年轻的手，
只有凋落，它们才相互碰撞。

♥2

尽情翻转，仿佛大地没有颜色，
而天空布满石头。
落花委员，我们可以制定的
太少了。我说你并世无二，
竟被拆开宣布。
时间外露，极乐世界的一瓣苦
又变得漫长。

死去，才放入摇篮。
面对生命的沉重，
你已能举一反三。

♥3

当你趴下，去找你的眼镜，
去听模糊的地面，哦，眼镜

掉落的声音，仍在回荡，
仿佛地球是空的。

仿佛它也在听你，但它
掉了什么在你身上？
它找你的找，
一粒不愿入土的种子。

♥4

我们自私，但像大地一样自私，
像烂掉的灯，只散发味道，
这不可见的光明。

这工业浪漫。我们的房子，
也是房子的房子。
我们走散，就像恶木被劈开，
就像花瓣被放在一起。

从菜肴里挑出来的，不再是你
已经掉光的头发。
还有一小段衣服，一张照片。
还有上一个死者的筷子。

♥5

说去春游，我们同成
人流的鱼。人流广阔时，
我们忽然消失，只剩目光
在林中穿越，通过花瓣的反射。
自由被归还：
石头继续石化，树木松开大地，
如松开本就没有牵住的手。
房门必须修在房顶。
秘密向上打开，花爬出洞穴。

♥6

被压岁红包划伤了手。
节日的边缘竟锋利成
如此。

体内的红，需要体外的引渡，
直到都变成自己的反光。

使人疼痛的却不是边缘，
是岸。

♥7

把桌子擦得，更像桌子，
我获得一块充满记忆
的抹布，从扔掉的衣服上。

而我们并未因此赤裸。
因为真正的赤裸，
正如钢琴师的手盲抚一段墙壁。
“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。”
去擦它，而不去问：为何？

衣服亦曾全力以赴，
而现在唯是志在流水。

♥8

你说再进去一个人，
那间屋子就空了。
你一指，是心动而非幡动。

你说我们不该在一盘炒鸡蛋里
相信鸡犬相闻，
不知容颜在镜中适得其反。
我们要生两个女儿，
叫冷冷和清清，
我们回家，她们就消失。

♥9

坐久了，难免会成佛。
上午椅子是神龛，
中午世界是寺庙。

没有快感，就烧开水喝。
烧久了，开水也成佛。

下午
只剩佛
在喝着佛。

♥10

我们不能只单单相信一件事物，
假如相信爱，就必须相信
绝望在吹拂。假如相信
一把绝对精确的尺子，
就必须相信我们因破碎而完整。
我们的相互介入不是声音与芳香，
而是白驹和缝隙。
假如相信怀疑，
假如相信美是这样美，
就必须相信我们回头，
也不再变成盐柱。

♥J

一时与你同写午餐史，
而史前惘然，空花的空果。
而一串被越举越高的酸葡萄。

开什么窗？翻然
凭眺河边的语言纤夫。
是史后的下午，你慢慢
变成麒麟。而我闻起来像
杞人，拉动自己紧闭的
赤裸，舍然
奔向大海的泳池蓝。

♥Q

哦，一无是处，我们喝夜咖啡，
我们跪向苦涩的星空，
一无是处。

只是跟随
你的天堂傲慢与地狱美。
你的蛋呵欠在头顶
破碎成五个大陆。

殖民者联翩无数。
只是我们是永不停业的餐馆，
那里，时间是唯一的顾客。

♥K

像猜硬币，地狱和天堂，
灵与肉，生和死，意见和意见，
在空气中翻转。

最初一丝不挂，我们也这样，
我是正面，你是背面，
永无尽头地翻转。
我输给了你，你又
输给了我，我输，你输，
你输我输我输。

♠A

或你觉得
如何？答曰如何如何？
来了：你的元年。死者
把雪崩掩埋。
手在感觉，而心袖手旁观。
树叶，作为手，你觉得如何？
世界呢？世界就是世界。
而世界来了。
来了：就是好。就是好。就是好。

♠2

鞍停在这里，你说你开花，
内夏而外夷。神话
仍在错写：
柿子红了，身体也跟着红了。
衣服宽大，而它的空心
不就是你吗，从所有名字中
拿走你的名字？
世上会有一个人形的空洞……
弹孔：空洞中的空洞。

♠3

夜细成一条蛇，这无异于
偷学：满身的绒毛。
我们墙洞般的嘴里，
闲聊的也是生死。因为老鹰
本来就会飞。
包括喂奶的女人，
那正回到黑夜的奶水。

窗外的果实如愿坠地，
但灵魂不会太远，
犹如诗歌在母语之内。

♠4

你怀里的石头都烂了，
我怀里的海也烂了，
我们不分胜负。

我们没有灵感，石头里的死者，
你们永恒的无情居所里
的电灯怎么打开？

你们的先见之明，是否就是
这块比黑夜更黑的词语？

并非是大地中伸出的楼房
攥紧我们，
当一切尘埃都黄雀在后。

♠5

说是鱼，不过是鸟。说是鸟，
不过是一场大火。说是大火，
非要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。
说是手，不过是把该抓住的
抓住，该毁灭的毁灭。
说是该，不过是原始丛林里，
忽然出现一个交警。
说是忽然，不过是秘密深知：
心慢吃不了冷豆腐。说是秘密，
不过是四面八方走来的你。
说是你，就是你。

♠6

玻璃，碎了，你听见骏马的心跳。
你把它的速度也找到了：一朵花。
寻找的手，也不再是你的假肢，

于是是两根雌蕊。
越熟悉，湖水的来临就越偶然。

哦，我们不必再忍受，
因为连湖水都找到了。
你已看见地图尽头青青的匕首。

♠7

草稿太乱，最后推翻了
自己的国家。

哦，草稿，你正是一柄烂柯，
当我将辨认的目光，
从镜子般的你中抬起。
当我将摧毁般的叹息，
放进重建般的手上。

是否存在我们自己的失败版本？

所以我们这样相似：
千篇一律的栏杆。
所以我们这样让彼此惊讶：
一具具亲人的尸体。

♠8

站牌自行倒塌，是饮鸩止渴。

毁灭和拯救同时在我们身上。

太阳在东又在西，太阳过河
而未拆桥。仿佛两列火车
交会时，有个无尽的太阳。
那么多行李都不动声色。

而我们只能看它一眼。

♠9

椅子站着，试图回到理念。
试图坐下来，坐在自己上。
做一个物品。

做一个人感觉指纹正
穿透手套，到达一切的表面。
做一个人是藏不住的。

二者黑洞般的残骸，不远。
这一瞬间的真实，干净
得只剩活着。
是急不可耐的死亡弄脏了一切。

♠10

门敞开着，没有难度。

一个人，如何向一切方向走去，
或者：用两分法
如何把我们还原。

我们站在这里，这里
弥漫又丧失。
我们不曾存在的背影
却在穿越谁的领地？

它们都没有脖子，
不会回过头来。

♠J

世界铺霜涌雪，因为必死的英雄
需要经过。我们快快壶起必被
拒绝的语言的浆，请他们做诗人。

他们，一动不动的闪电。
世界用自己的脸笑了。
所有白色的荒谬融化，
才能露现绿色的常识。

我们末日的泪水在变绿。

♠Q

一时杂乱在永恒中并无损失：
餐具回到童年时的纯洁，
流浪者的碗装满人性。

早熟的玉米那么聪明，
我在玉米粥里
只看到一个坏掉的钟。
午餐后世界真的有一秒
悲悯的停顿，

不是饱嗝。我们不发射什么，
也必然承受命运的反冲。

♠K

生活在表象的胜利中。
杯子尚且完整，
铁轨不会突然加宽，像汛期。
扶住餐桌的，
是一只安分守己的手。

童年的翻花绳游戏忍耐了
所有覆手和反掌，无为而无不为，
安稳如雨点，脆弱如那些磐石，
永恒如爱。

♣A

森林：树的孤独感。
世界一切无声都向此收拢，
仿佛空间里有一个相反的喉咙。
：我正是从这般满足中退出，
进入语言。我不再成为复数。
后来，你看，在合十的手掌间只剩
一道深渊。在它们徒劳的
彼此分离又彼此拼凑中，
夏娃，我曾是你的树叶。
你满嘴苹果血，用什么来擦。

♣2

阿薇，你再往前青三步，你就
到阿口中听我们的阿歌。
你惊呼：阿夷阿齐！是的
阿薇，我们不再山我们的高。
我们被阿花闻成一缕阿烟，
我们在阿年和阿月里不出来。
我们烟我们的不出来，阿薇，
我们的女人一起死了。
我们的女人一起死了。
一个美，一个好美。

♣3

你还是傍人门户的阴影吗？
你看：一堆草芥的高低。
遮住西方也遮住门。
野菩萨，我是你的静谧的行李，
如此静，带着果实的转动。
慈悲带着榜。
罪过，爱着它的死刑姑娘。

是你在翻动天堂的日历，
于是我们度日如年。

♣4

想把老化的灯换下来。
它，总在欲亮还闭间，
如虚掩的门。换下来，
把所有接近又遥远的地方。

把所有作为审美现象的上帝，
把坚持怀疑论的内心，
和永久规定它发光的电流，

把开关的友谊，精美的自由，
和我，使存在松弛的旁观者。

♣5

呕出：鱼刺。我它相互
死里逃了个生。
想起父亲杀鱼，他磨刀
必唯利是图。他磨刀，
走入耶稣降生的产房。

多余的便这样被捧出，
以我们愈来愈灵活的手。
最后，我们消失了，唯余
我们的手。

♣6

当不断复元的冬天，马已滑掉，
世界已无力而苍老。

塞翁刚刚生下儿子，
我们刚刚认识彼此。

我们要减慢肉体的静谧，
在一条必然的羊肠小道上。
或者更小，蚂蚁的肠，
或者更曲折，神的肠。

♣7

我偶然弄碎衣架，因为神
在终结时又开始变形。
匹夫无罪，伤口不要求你进去；
在无罪里，四处都是渔者的箭
和白龙的眼睛。

比被我们不断弄碎的，
我更忠实于这一切的徒劳。
这——被时间所凝视的空间，
弹幕会飘过我们头顶。

♣8

我们散步归来，双手沾满电影。
你开始弹奏行李。
我不，或者不舍得用力，
推答案一样的窗。

此时只有一种温柔，
就是你对万物的见解；
只有一种简单，就是
神并不存在。
或者它掠过我们，如一阵情绪，
却持之以恒：它给我正确的房间，
而门如此错误。

♣9

原始人的简笔岩画：我们曾
更为抽象地对待自己，
和第一次被记下的星辰。
现在，我们没有用错火和星辰，
我们没有用错洞穴和自己之名，
我们没有用错广阔。
如果我们的确用错了，
愿让我们为错误的魂灵作证。
让我们为那些错误的魂灵作证，
如果我们的神和航天器
在孤独的深渊里静静解体……

♣10

在颠倒的世界，墙依然是墙。
在颠倒的世界，速度变成图像。
在颠倒的世界，美人嫣然一笑，
感知之后被附加的肉身。
在颠倒的世界：啊，进化的沙漏。
啊，破碎的我们。
在颠倒的世界：依然有灰尘
向最高之处掉落。

♣J

世界精英的独坐只是独坐，
夜，白昼的愿望如铁飘升。
一团火自有的密度，
令树木不停下沉。
而我们观看。

火，水一样学习忍耐。
灭，吐出一根火的骨头，
从我们不会说话的嘴中。
而我们观看。

♣Q

最后的船：是石头马上缩回的
一双水手。大海
被出发的渴望涂蓝。

我们仍是，它最孤单的兄弟吗？
我们本无孤单，直到被孤单
喊到我们的名字。让我们游出

迎面而来的“被”吧。
直到最后游进了沙子。
时间：这被精卫衔着的树枝。

♣K

我尝试越过
时间棋盘的边界。

我们自身的叶子，开始如何去
制定根的规则，以及不规则？

是人类的智慧错了，因为永恒
已来到它的尽头，

那里，太阳更为遥远，
插满所有人的生日蜡烛。

joker

玫瑰外没有人，没有。
我经历含泪的叶子：簌簌。

永恒的光从落月吹来，
没有雨水可以高举。

没有你，如果自我向自我鹰视，
神在其中更换灯盏。
镜子看守镜子，两者望而却步。

JOKER

给你，这陷阱，这空，
这词语，因为上一个词语已消失，
就像先开的花朵。你看，
一句话里就有这么多凋零，
我被挤入一个听觉的世界。

一边会聚。一边溃散。又是。
白云。又是苍狗。沉。默。
的声响。百发百中。

本性。的运动。它已如。此刺眼。
我最终和鱼一起坐在树上。

2016-2018

追记一

再一次我什么也没能创造，这些速朽的，末的，坟中诗。

2020.05.08

▮ 相𨳹󾗖􁴆 ▮

眷注與贊賞 | 眷注與贊賞（¥）也關乎「鱻蒼載」的持存，「鱻蒼載」是一處游離的個人網站，幾乎只關心文學，而在此時代，卻并不例外地成爲了「數字難民」，姑且忍受這樣驕稚的形容。那些自便的、但封閉、敞視于威柄的内容平臺於是必須被放棄，於是來建立此迂折，未來正不知去向何處。